第二章 朱重八
突然，小家伙猛地咬下去，大口大口嚼着，小脸蛋上泛起幸福的笑容……
张母先是一怔，如何不明白，丈夫这是用命保护他们！
“别怕，这是你的，咱们大家伙都有，都有！”
守门的士兵兴奋喊着。
“既然在一起了，就是一家人，有一粒米，也要煮成粥，分着吃，这是咱们家的规矩！”
马车还在前行，张老爹不时鼓励他们，没什么好怕的，他读了这么多年书，能写会算，还粗通医术，甚至相书也懂。只要有个落脚的地方，哪怕摆摊子，代写书信，测字算卦，也能活着。
马车继续前行，直到下午，沐英才醒过来，这时候张希孟捏着四分之一张饼子，送到了他的嘴边。
张母看的眼圈发红，他们一家，几时这么窘迫过？
这时候从车厢里探出一个小脑袋。
这么几棵树木，哪里藏得住三个人？
沐英没敢接，而是仰起头，不安看着张希孟，还有旁边的张母。
此刻的张希孟脸色苍白，眼中怒火中烧，他知道元兵残暴，可是真正当屠刀落在自家人头上之时，那种愤怒实在是难以形容。奈何此时他连走路都困难，一阵风就倒了，又能如何？
张希孟怔住了，任何一个从太平年月过来的，可曾想过，一群官兵竟敢公然屠戮百姓？父母接连为了救自己，相继赴死。
这读书人只要不要体面，就没有活不下去的道理！
夫人当真是笑出声了，好厚的脸皮，别想美事了，能平平安安就好了。
此刻的张老爹也是头皮发麻，汗毛倒竖。回头看去，元兵已经越拉越近，他这破马车如何跑得过人家？
他咬着牙齿，用尽力气，从地上一点点爬起来，好容易站起，只是身体还太虚弱，又要倒下去。
妇人伸手，把沐英揽在怀里，随后对丈夫道：“重八，今天冬至，咱们出来祭奠先人，我想着遇上了这件事，也是公婆的在天之灵，让咱们帮忙。无论如何，也不能不管。”
“多谢了。”
在车辕上坐着一个魁梧的汉子，他一边赶车，一边焦急搜索。突然，他发现了路旁似乎有东西，汉子放慢了马车。
张希孟身体摇晃，泪水涌出。半晌，他又扭头向南边走去，距离远了三倍，老爹的尸体也在！
在一些人的马鬃上，竟然系着血淋淋的人头，有老有少，有男有女，似乎是立功凯旋。只不过是不是杀良冒功，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。
“不好！”
正在张母想要给自己找藏身之地的时候，突然马蹄声由远而近，张母又是一惊。
母亲拉着张希孟，跑进了树丛，她向两边瞧了瞧，还好有些枯草树叶，可以遮蔽身体……她也不顾什么，用手去抓，白净的指头流出了血，她仿佛不知道疼似的，将张希孟和沐英遮盖好。
可就在这时候，不远处突然出现了一队元兵，他们押解着抢来的财物粮食返回营地。
也不知道过了多久，突然大路上出现了一驾马车，正在急速赶来。
张希孟再也忍不住，哭出了声音。
张希孟想要站起，拦住母亲，就算是死，也要死在一起。可是他太虚弱了，才起来一半，眼前一黑，就倒了下去。
……
忙完这一切，已经是拂晓了。
要怎么办？
张老爹似乎猜到了。
“饿了吧，吃点！”
“是朱公子和小姐回来了，快开城门！”
只是一个人终究是有极限的，张希孟扑倒地上，没有了半点力气。
这时候一个小家伙抱住了他，是沐英！
马车离着濠州也越来越近，张希孟的心思越活泛。
“谢，谢恩人。”
看到了这一幕，张老爹顿时魂飞魄散，他连忙调转马车，赶快逃离这帮瘟神恶鬼。
“用不着管我！”
“夫人，你是不是要嘲笑我？告诉你，我可没变，咱去的是濠州，不是元廷的天下。如果，如果红巾军的首领，真是个雄才大略的，我，我就辅佐他，没准还能成就汉高祖和萧何的佳话呢！”
原来汉子叫重八，姓朱……
从地上爬起来，张希孟和沐英向着濠州进发，他们不确定还有多远，只是一步一步走着……只是张希孟本就体弱，行动困难，又经历巨大的悲伤之后，早就难以支撑。
坏了，丈夫并没有把那帮畜生引太远，他们又回来了！
老爹的话，从车外传来。
“重八，他还活着吗？”
他竟然回来了！
汉子抓着张希孟的腕子，片刻才道：“还有脉，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救活！”
赶走了沐英之后，张希孟彻底昏迷过去，只等着死亡的降临。
而此刻又从车上下来一个妇人，她也赶了过来，一见张希孟脸色蜡黄，和死人仿佛，心也悬了起来。
张希孟不敢笑，倒是发现了老爹的一点长处，苦中作乐，至少还不迂腐。貌似老朱手下的文臣也不多，只要平安到了濠州，以后还是有机会的。
老爹的话，让车厢里的夫人既是好笑，又好想大哭，这话竟然从丈夫的嘴里说出来？你不是常常念诵文丞相的正气歌吗？你不是常说不为五斗米折腰吗？你的骄傲哪去了？
汉子俯身，抱起了张希孟，妇人也抱着沐英，一起上了马车，随后疾驰东去，在黄昏时分，就到了濠州城外。
张老爹勒住马车，他扭头伸手，抓住了张希孟的胳膊，“快下车！”老娘搭手，把张希孟弄下了马车，至于沐英，小家伙倒是很灵活，也跟着下来了，他紧闭着嘴唇，小眼睛乱转，元兵已经越来越近了。
二十年的夫妻，丈夫就是她的天，就是她的一切，如今丈夫却要为了她和儿子，连命都不要了。
可就在张老爹准备逃走的时候，元兵似乎发现了他们，竟然分出两骑，朝着马车追来。这两个元兵高举手里的兵器，发出怪叫之声，仿佛看到了猎物的野兽。
是沐英！
张老爹急切之间，发现路边有一条壕沟，沟边还有几棵柳树，一丛枯草。
小家伙认出来张希孟，扑在他的身上，用力摇晃，嚎啕大哭。
从早上，到了中午，又撑到了下午，张希孟不记得自己摔倒了几次，可他每次都爬了起来，继续往前走。
老爹急忙赶车落荒而逃，车里的张希孟和老娘也都惊恐不已。
张老爹只说这一句，便重新跳上车辕，没命地挥动鞭子，老马吃痛狂奔，元兵瞧见了马车，也追了下去。
老娘想笑，又觉得心酸。
汉子点头，“妹子说的是，咱得救人！”
沐英立刻止住了悲声，哀求地看着夫妻两个。
小沐英刚刚失去了母亲，又哭得伤心，不一会儿就趴在了马车，睡了过去，张母将一件衣服盖在了沐英的身上。
丈夫已经死了，难道让他白死不成？
“儿啊，娘不能照顾你了，要好好活着！”张母盯着儿子看，仿佛要把他的模样刻在心里，随后流着泪冲出了小树林，毅然朝着另一个方向跑了出去。
张希孟跟沐英两个，缓缓出来，略辨认一下方向，张希孟就走了下去，没有多远，一具妇人的尸体就在路上横着。
张希孟很想将夫妻两个葬在一起……可是他连拖动尸体的力气都没有，更不要说挖坑埋葬。张希孟恨到了极点，如果有机会，他想把元廷灭一百遍！
昏昏沉沉中，张希孟听到了惨叫声，母亲死了……悲愤之下，张希孟彻底昏迷，蜷缩在身旁的沐英突然动了，他连忙用枯枝败叶遮住了张希孟的面庞，而后一动不动，蜷缩在张希孟的身边，动作熟练的让人心疼。
“你快带着他们躲到里面去。”
张母恨不得过去和丈夫死在一起，只是儿子还在身边，她一段肝肠，撕成了两节。
有办法了！
小家伙哆嗦着接过来，傻傻看着，仿佛什么了不得宝贝，竟然舍不得下嘴。只是实在是太香了，引得他流出了口水。
张母一愣，“老爷，你呢？”
无可奈何的张希孟和沐英只能分头用树枝、石子、土块一类的杂物，覆盖了爹娘的尸体，张希孟在他们的面前郑重磕头。
这是个什么世道？张希孟觉得自己要炸开了，他愤怒，悲哀，他不想刚刚得到的父母就这么失去了。
难道他们一家人就要死了吗？
夜色寒凉，张希孟缓缓醒过来，还活着！也不知道是元兵被骗过了，还是懒得搜查，总之躲过了一劫。
没错，这是车上最后一张饼子，被平分成四份，一人一份。
完全是靠着求生意志在往前走，一步，一步……空落落的腹部，空虚痉挛，寒风凛冽，张希孟步伐踉跄。
“娘，回来！”
正是张母！